河南三门峡市陕县有个原店镇,三门峡西火车站就在这个小镇上。车站门口有个“老田饺子馆”,生意兴隆,在当地名声很响。
名声响的原因不仅是这里的饺子味美价廉,更主要的是饺子店的主人老田有6个特殊的儿子——6个曾经或正在服刑、劳教的异姓儿子。
老田叫田淑敏,今年58岁,一位退休女工。
老田和丈夫老齐都是东北人,1973年来到陕县,同时进了一家国有大厂。夫妻俩都是厂里的骨干,膝下一双儿女,日子过得和和美美。
1978年的一天,老田与一位亲友闲聊时,抱怨说厂里不给丈夫加工资。没想到,儿子齐伟听到后,竟去偷了厂领导的东西,以帮爸妈“出气”。结果被判处一年劳教。
解教后,齐伟备感歧视,很多人见了他都躲着走,还有人当面骂他是“小偷”。那时齐伟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。他哭了,多次哀求妈妈“搬家”,“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”。他说,周围的人都瞧不起他,活着没意思。
因为工作太忙,田淑敏只是随便安慰了儿子几句。后来儿子出了事她才意识到,孩子的心当时承受着多么重的负担。
周围人的歧视使齐伟变得自暴自弃。初中毕业后待业在家,他开始结交社会上的“哥们儿”。而家里人对此一无所知。直到1988年他被捕时,田淑敏才如梦方醒:儿子涉嫌犯有盗窃罪,且是团伙盗窃,数额巨大!
1990年5月,齐伟被判处死刑,6月30日被押赴刑场枪决。
失去爱子的巨大悲痛一直压在老田的心上。她赶到数百公里外的焦作监狱去看望一个名叫祁永跃的犯人,祁永跃是齐伟一案的同案犯,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。
老田来看望祁永跃,最初纯粹是一种感情寄托。她试图寻找儿子的影子。
“田婶,我这辈子算完了!6年后出去,谁还把我这个盗窃犯当人看,活着还有啥滋味!”祁永跃双手抱头,哽咽着说。
田淑敏的心一颤。她想起了儿子在劳教后哀求搬家的哭声,想起了儿子在看守所中写给她的一封信:“儿子已经错了,不会再错下去。儿子已下定决心,让过去的我消失吧!我只祈求,社会上的人不要瞧不起我,不要歧视我……”
回到家里,永跃的身影总在眼前晃来晃去。哎,这孩子才十六七岁,就这么毁了吗?1990年8月,田淑敏提笔给永跃写了第一封信:
永跃:
近来身体好吗?干活累不累?
你的父母疼你、爱你,只盼你能长大成才,可是你失足了,进了监狱,把痛苦留给了亲人,这种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。但父母之爱是最神圣的,绝不会因为你失足而抛弃你,他们盼望你好好改造,期待着你早日回家。
我的心情,和你的亲生父母一样,盼望你早日改好,只要你好好改造,政府会给你出路的。
永跃,只要你答应我好好改造,重新做人,我愿意跪下来乞求你……
过段时间我还会去看你,缺什么来信,我给你寄去或送去。
惦念你的田婶
1990年8月28日
很快,永跃回信了:
妈妈:
请受儿一拜吧!我有一个真诚的心愿,请妈妈接受:认下我做您的儿子吧!从今以后,您就是我的妈妈!
妈,上次您来看我时,我还解不开心里的疙瘩,今后,我听您的,好好改造,争取多立功,多减刑,早日获得自由,重新做人……您的来信,领导念给狱中的1000多名犯人听后,很多人都哭了……
儿永跃
认不认这个儿子呢?认吧,怕别人说闲话;不认吧,这孩子正需要关心和鼓励……经过几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,她最终拿起了笔——
永跃儿:
只要你好好改造,有自新的信心和决心,我这个妈就当定了……今后,有啥心事一定要跟妈妈说,妈盼你多立功,多减刑,早日回家!
妈妈老田
1990年10月28日
田淑敏认“贼”做子的消息传开后,果然引来一些人的冷嘲热讽,但她不为所动。倒是儿子永跃的进步让她高兴不已:仅仅半年时间,永跃已立功一次,并被减刑!
在永跃的身上,田淑敏感受到了亲情和爱心对于一个犯人悔过自新是多么重要。她决意拯救更多失足青年的灵魂。
卫二中,1970年出生,因盗窃被判刑5年。
田淑敏开始给这位素不相识的失足青年写信。天冷了,她给他寄去棉衣;天热了,她给他寄去汗衫。二中被彻底感动了。当老田第一次到狱中看望他时,这个从不流泪的硬汉子泪流满面,情不自禁地喊起了:“妈,您也认我当儿子吧!”老田含着泪点了点头。
1990年底,已退休的田淑敏开了家“老田饺子馆”。由于重质量、有特色,饺子馆的生意很快就火起来了。不到两年时间,“老田饺子馆”又开了家分店。
1993年8月15日。那是个秋高气爽、阳光灿烂的下午。收拾完中午的残局,老田正坐在店里歇着,突听门外有人大声喊道:“妈,我回来了!”
哎呀,是永跃!老田未及起身,永跃已扑到面前跪下,泪如雨下:“妈,儿回来了!”原来永跃由于表现突出,被提前两年释放。从狱中回来,他还未及回自己的家,就直奔田妈这里了。
出狱后,永跃自卑心理很重,总怕别人看不起,成天缩在家里不出门。老田想,只有让孩子在事业上干出点样子,才能帮他找回自己的尊严和信心。于是,她把永跃硬拉到饺子店里:“永跃,你就跟妈学习包饺子吧!啥时你把店里的整套弄熟了,妈就把这个分店给你!好好干出个样子,谁也不敢小瞧咱!”母亲的鼓励,使正在为生计发愁的永跃信心百倍。他起早贪黑,学技术,学经营,很快便入了道儿。
不久,卫二中刑满释放,田淑敏也把他拉到饺子馆帮忙。
1994年6月,老田把价值1.5万元的一分店送给了永跃。接着,又资助二中开了“老田饺子馆”二分店。
二中的店做了半年,租的房子墙壁裂缝,无法再干。他会开车,便跟田妈说想跑货运。田妈满口支持,并拿出多年的积蓄1万多元。
老大经营饺子馆,老二跑货运,日子过得滋滋润润。有了事业,自卑感从他们身上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活的热爱和自信。两个儿子的变化让老田感到莫大的慰藉。孩子每喊一声“妈”,她就乐得心里开了花。乐罢了,老田就想起了失去的儿子,就心疼,就想流泪。
她决定认更多的儿子:“我母亲的心流过血,绝不能再让其他母亲的心再流血!我要把失足的孩子们从悬崖边上拉回来……”
丈夫齐向前原本反对老田认儿子,现在看到老大和老二争气,听着孩子一声甜一声喊“爸”,也笑得合不拢嘴,转而支持老田的选择。接着,老田认下了3个儿子(排行不以年龄大小论,而按认的顺序)——
老三员泽民,1970年生,因盗窃被判刑6年。
老四王天浩,1964年生,因伤害罪被判刑15年。
老五陈苍龙,1964年生,因打架斗殴被劳教3年。
1994年底,有个30多岁的青年连续数天在三门峡西站广场闲逛。热心的老田就把这年轻人拉饺子店吃饺子。一问,原来青年叫严北学,陕西西安人,曾因故意伤害被处以3年劳教,解教后,没了工作,又离了婚,在受尽亲友白眼之后,日渐颓废,已经浪荡社会多年。想起自己的儿子齐伟,老田的热心劲儿又犯了,“只要你争气,大妈愿意帮你一把!”
于是,严北学留在饺子店里帮忙。年轻人精明能干,甚得老田喜爱。谁知没过几天,店里的营业款天天出现短缺,开始是每天二三十元,后来发展到上百元。原来是严北学!他拿着营业款买毒品吸了!老田气得一连数天吃不下饭。
生气归生气,想到严北学已浪荡多年,难免染上这样那样的恶习,老田的心不由得又软了下来:“孩子,毒品千万沾不得啊!只要你能下决心戒毒,大妈就帮你帮到底!大妈已认了5个儿子,你要是愿意往正道上走,大妈就认了你,将来也给你张罗个店,好好过日子……”
“妈,你放心,我再也不去沾白粉了……”严北学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戒毒。谁知好景不长,老田发现他又吸上了。再吸,再戒,再吸,屡戒屡吸。最后竟发展到有人上门讨债。
老田哭了。她要赶北学走,没想到,老大祁永跃,老二卫二中一齐来劝:“妈,您领着我们走上了正道,这一次,咱一家人都来帮帮老六吧!”
这之后,全家人一齐上阵,想尽一切办法帮老六戒毒。为了鼓励严北学戒毒,老田专门花两万元包下一家酒店,交给他和女儿经营。严北学“扑通”一声,双膝跪地:“妈,我劳教出来后,从没人像您这样关心我、鼓励我。我要是再不戒毒,就不来见您!”
亲情和爱心创造了奇迹。此后,严北学像变了个人似的。1998年春天,女儿艳杰向妈妈报喜:北学已经戒毒一年多了,毒瘾已不再发作!
老田笑了,高高兴兴为女儿和北学举行了婚礼,“老六”成了自己的女婿。
1996年5月,老三员泽民提前两年刑满释放。
泽民兄妹6个,家境贫寒,出狱后一时生计无着。老田没其他的能耐,就会折腾个饺子店,便出资3000元,手把手地把泽民领上了路,在街上开了家老田饺子三分店。泽民脑子活络,善交际,很快把饺子店的生意做活了。
小小的原店镇上,饺子馆多了,客人自然要分流。有人就说老田真傻,为了两个无亲无故的人,一年少挣一两万。她操起浓重的东北腔:“永跃和泽民都是我儿子,一家人,谁和谁呀?”
孩子们的工作都安置好了,老田又开始张罗他们的婚姻大事。从介绍对象到订婚、结婚,老田为几个儿子跑细了腿,操碎了心,经济上还要包揽很大一部分。她说:“谁叫俺是孩子的妈呢!”
老大、老二和老五相继娶妻生子;英俊魁梧的老三泽民正在“挑”对象;老六已成了自己的乘龙快婿……老田禁不住喜上眉梢。
不久前,又传来了好消息:老四王天浩再次减刑,今年年底释放!老田马上把一家人召集到一块儿,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这个喜讯,然后掐着指算开了,“天浩回来后,咱这个家就有了15口人。15口人,11个姓,真有点稀罕呢……”
这的确是个特殊的家庭。